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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晶晶认真在中国跳水队里是出了名的，训练自不必说，就连平时的生活也是如此。

 

2007年在济南封闭集训，她突发奇想开了博客，费尽周折，用了整整两个晚上的时间，搞清楚各种设置，摆放上好听的音乐，以及奥运倒计时等等各种模块之后，才开始正式动笔。几天后，她已经不满足只用文字描述自己的训练生活，而是想到用照片来抒发情怀。于是，郭晶晶向贾童（当时国家队女子10米台的运动员）要来了在美国劳德代尔堡沙滩上为自己拍摄的一组照片，兴致勃勃地更新到博客上。几张身着比基尼曼妙身姿的影像，旋即勾起了大众审阅的兴趣，点击量迅速突破300万，同时相伴而来的是关于拍摄者的猜想，以及那些不着边际的蜚短流长。

 

                         

  （拍摄者：贾童 前中国跳水队女子10米台队员）

 

2008年跟他们一起过春节，队里组织了一场内部联欢会，选她作为主持人。郭晶晶一袭露背小裙装惊艳亮相，脸上有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脂粉痕迹，手里攥着一摞提前准备好的串场词，还特意做成了卡片。那架势感觉就像中央台春晚时，一号大厅里出现的台柱子。

 

奥运前夕，跟她商量想去她在北京的家拍些素材，包括她做饭，郭晶晶爽快地答应了。按照约定来到家里，没想到她招呼了队友，并且准备了一桌子的材料。随手拿起角落里扔着的超市购物清单，上面清清楚楚地印着当天的日期，金额是200多。尽管很多材料最终都没能派上用场，但是那顿饭还是旷日持久地做了2个多小时。当四菜一汤像模像样地摆在我面前时，感动之余不禁发了句感慨：“何必什么事都那么认真！”郭晶晶的回答爽快并且直白：“我就是这样子，既然做一件事情，就会很认真地做到最好。要么不做，要么就用心去做。”

 

不过有一件事，郭晶晶是认真不起来的，或者换个说法，是不能认真的。

 

她非常不情愿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消遣用的谈资，然而很不幸，当她取得了难以超越的奥运成绩，以及谈过两场吸引眼球的恋爱之后，郭晶晶不可避免地成为了被娱乐的对象。很多话题极具攻势和杀伤力。对于个体来说，犹如孤军奋战。

 

北京奥运会前夕，当郭晶晶怀孕办理离队的假新闻被炒得沸沸扬扬时，我亲眼目睹过国内某家知名网站的记者，在全国比赛期间，追着她询问所谓的真相。我以为，郭晶晶会翻脸，结果她只是皱着眉头，指着自己，轻描淡写地回答：“你看我这样像吗？”

 

很多年以来，她养成了不在媒体上获取自己信息的习惯，关于“郭晶晶”的消息基本上来自朋友的转述。从惧怕，到躲闪，再到漫不经心，郭晶晶对媒体的不认真终于招致了记者的集体爆发。在她08年世界杯参赛时，面对采访的敷衍回应，新华社率先发难。指责她“耍大牌，综合素质低”。关于她的批评，那些日子一直铺天盖地。

 

                                  

 无论在哪里，郭晶晶都会被媒体包围

 

郭晶晶却保持着沉默，没有解释，更没有道歉，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朋友告诉她媒体对她不满，但她并不清楚言辞的激烈以及攻势的汹涌。是她自己把这些统统屏蔽了。

 

如果，郭晶晶把那股认真劲儿，稍稍挪用一些来学习如何面对媒体，应该会给自己减少很多麻烦。不过，在这件事上她始终表现得很纠结、很单纯，也非常“一根筋”。

 

2

 

体育竞技是避免不了输赢的，只是到了郭晶晶这儿，变成了“只能赢不能输”。有时候想想，就连自己的心态，也渐渐变成：等待她的失利，那样就会出现新闻。

 

不过，郭晶晶真的没有制造太多这样的新闻。在我采访的经历中，关于郭晶晶的失败，用一只手的手指头就可以数得过来。

 

                      

    2006年跳水世界杯，郭晶晶仅获得女子3米板季军

 

2006年江苏常熟世界杯，郭晶晶排在吴敏霞和帕卡琳娜之后，站在领奖台的最低处。下来之后我采访她，她用宿命论的观点解释了失败：“我的世界杯总是这样，单人比好了，双人就会出问题；双人拿了冠军，单人就有麻烦。反正总归都会这样。”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开始跑跳水不久的菜鸟，对于郭晶晶的回答单纯地解读为新鲜和大气。很久以后，我才读懂她内心的挣扎与失落。

 

雅典奥运会拿到2枚金牌之后，田亮和郭晶晶的归队事件，导致田亮被开除。郭晶晶尽管留在了队内，但在跳水界女运动员中，已是24岁的“高龄”。于是，圈内比较一致的看法，认为郭晶晶没有未来。这种论调激发了郭晶晶的斗志，2005年，成了她最玩命的一年，也成了她最重要的一年。那一年，她拿下了世锦赛、全运会以及她出战的所有比赛的冠军。

 

“我要用事实堵住那些人的嘴，用成绩抽那些人的耳光。”说这些话的时候，你可以感觉她对陈年往事的介怀。我笑话她愣，她却回应，自己就是一个不服的人。

 

然而转过年来，先是在全国跳水冠军赛上，因为“二次起跳”（在走板阶段，双脚同时离开跳板，被判为犯规，动作最高只能得到4.5分），直接输掉了比赛。紧接着，在两个月之后的世界杯上，又败走麦城。这种坐过山车般的心里起伏，对郭晶晶的自信是打击，更是挑战。

 

很久以后，我才理解，世界杯失利之后面对我的采访，没有虚情假意的祝贺，也没有深入浅出的解析，更没有掷地有声的誓言，那样的回答大概可以理解为她给自己的一种心理暗示。

 

我们接受的关于成败教育，大概都会强调面对失败要泰然处之，不言放弃。后面这条，咬咬牙也就做到了。前面一条，作为俗人都会有些难度。

 

08年奥运会之前，关于郭晶晶前三届奥运经历的回忆，我们在一次正式采访中，有过如下对话。 

 

    记者：你觉得这三届奥运会，对你来说，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

 

    郭晶晶：96年啊？

 

    记者：比跳台之前。

 

    郭晶晶：两、三天好像都没睡着觉，完了以后，也不累，精力旺盛，这是最深刻的。

 

    记者：当时比的成绩，自己是可以接受的吗？96年。

 

    郭晶晶：挺不能接受的，说实话，因为实在有点差。

 

    记者：当时预期的结果是什么？奖牌？

 

    郭晶晶：至少吧，以我那个实力。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像做梦一样就比完了。

 

    记者：2000年，最难忘的事呢？

 

    郭晶晶：2000年，2000年有什么最难忘的，不记得了。

   

    记者：或者你觉得，2000年那届奥运会比完之后，自己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

 

    郭晶晶：不知道。

 

后来，我们俩都笑了，她问我笑什么？我说，你把历史有选择性地删除了。

 

悉尼奥运村小河边的独自垂泪；以及公寓里，和教练钟少珍、队友胡佳的抱头痛哭。这些都是有关2000年奥运会，道听途说得来的信息。而真相，则埋在当事人心底最深处，不愿被人触碰。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只愿意一个人背过身去慢慢舔舐。

 

                                    

 郭晶晶在比赛中的优美身形

 

媒体经常善意地把她塑造成一个面对失败，淡然处之，心态平和的形象。就连路透社这样的国际知名通讯社也会撰文称赞她充满信心不怕压力。但是，有几个人能真正读懂她脆弱而骄傲的内心。

 

3

 

1988年，7岁的郭晶晶开始她的跳水生涯。从那个时代成长起来的运动员，接受的是“集体利益高于一切”和“不惜代价，为国争光”的教育灌输，坚持的是“三从一大” （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大运动量训练）的训练模式。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床头挂着周继红和高敏的照片，训练累了的时候，瞄一眼偶像的笑容，给自己鼓鼓劲儿。

 

 

                       

  刚进国家队的郭晶晶，不仅稚气未脱，还给人一种假小子的感觉

 

在传统训练体制的培养下，无论是运动成绩还是精神面貌，郭晶晶都在逐渐贴上中国制造的标签。

 

亚特兰大奥运会后那年的冬训，郭晶晶和队友在陆上训练场地训练，不小心了摔出去，右脚脚踝最柔弱的地方正中板尖，胫骨、腓骨全断。郭晶晶的对那个场景的描述是“腿起来了，脚还耷拉在板上面”。当时，她是拄着双拐回到河北，在家休息了半年。母亲范玉梅形容她，像痴呆了一样，不愿意回家，“就喜欢待在队里面，隔着玻璃看人家跳水。”第二年的全国比赛，郭晶晶甚至还拄着双拐去赛场观战。

 

后来她的右脚便总是受伤，脚腕韧带都松了。别人崴脚，肿起来便动弹不了，而她，只要休息一下，就可以马上投入训练，她说已经“习惯了。”

 

按照这条路一直走下去，郭晶晶会同跳水队很多前辈一样，按部就班地成长为世界冠军，在举国体制地培养下，熏陶成“爱祖国，爱人民，爱跳水”听话、懂事、乖巧的优秀运动员。

 

然而，2004年一场奥运冠军赴港的表演活动，又为郭晶晶的人生添上了更为丰富的注脚。香港媒体率先进行了有关“亮晶晶”的炒作，使得她的商业价值似乎在一夜之间被发掘出来，并且无限放大。

 

                                     

只有对比，才能看出蜕变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传统的女孩儿在和市场接轨上面，逐渐变得游刃有余，现代精神和时尚气息逐渐与金牌和冠军交相辉映。

 

周一到周六，她依然是那个在跳水池边埋头苦练的“梦之队”领军人物，全情投入，苦中作乐。即使是号称“魔鬼式”的封闭集训，你也能经常看到她眯起眼睛，吹着口哨，笑嘻嘻出现在跳板上的画面。

 

而周日，她会摇身一变成为当之无愧的“广告女王”。美的、东芝、青岛啤酒、伊利牛奶……，每个赞助商表面上都是在与跳水队接洽，而哪一个又不是直奔着她的名气而来。

 

很多时候，穿着李宁运动服在我们眼前晃悠的，是美联社评出的全球最具影响力的25位女运动员之一；但似乎只用一眨眼的功夫，她又会一身珠光宝气地舒展在各大娱乐版的头条上。

 

                               

郭晶晶与舒淇、张曼玉、汤唯一起出席活动

 

很喜欢新华社跳水记者周欣对她的评价：“很少有人像郭晶晶这样，闪耀着工厂女儿和上流社会的双重光芒。她既让你看到现实生活的苛刻与残忍，又成为你夜晚的梦想。”

 

的确，在很多人眼中，出入时尚活动的郭晶晶已经具备了某种属于上流社会的高贵气质。但是，在更多人记忆深处，这个出自平民家庭的普通女孩总会站在领奖台的最高处对着你微笑。

 

4

 

访谈结束，我们站在明晃晃的阳光房里送她。走了几步，郭晶晶突然转过身，对着我们回眸一笑，然后渐行渐远。这是一种礼貌，但也许是一种不留痕迹的作别。

 

在目光注视中消失的是昔日跳板上叱咤风云的巨星，更是那位在跳水池畔蹦蹦跳跳的姑娘。

 

 

                               

  一切记忆都会由浓转淡，最终褪尽颜色

 

以下是郭晶晶退役访谈节目的下半部分《郭晶晶：改变》，随“印像”系列，一同奉上。